六月二十日　盐田武士

写实画中的女人


　　无人、寂静、疲劳，打哈欠的条件一应俱全。
　　上周末搬家后，为打点新生活，工作之外的时间全都消耗在拆解包裹、去派出所变更驾照地址等事情上。
　　我用指尖抹了一下渗进眼角的泪水，站在入口接待处的柜台后面，环视了一下展厅。现在正在展览的，包括幻想画和插画等，主要裱框的作品有四十件左右。这是百货商场的美术画廊常见的、由几个年轻画家共同举办的画展。展览从本周三开始以来，到昨天为止，三天一共只卖出了一幅画。
　　因众所周知的新冠疫情，整个商场暂停营业，此次重新开张，已经三个多星期了。客流虽然逐渐恢复，但画廊依然和停业期间一样安静。
　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我眼前走了过去。因为没有听到脚步声，我吃了一惊，慌忙说了一句“欢迎光临”，这时男子已经朝里面走去。过了一会儿，他在展厅的角落里停下脚步，盯着其中一幅画看了起来。
　　那是一张写实铅笔画。画中是一个女人，坐在桌前，胳膊交叉放在桌上，眼睛微微朝左看，表情清冷。鼻子和嘴巴小巧玲珑，下颌线条紧致，容貌端正。遮挡住一半左眼的长刘海的光泽，宽松的衬衣肩部的褶皱，都画得十分逼真。
　　那是一张比B4纸还小的F4大小的画，因此价格较易让人接受。今天是展览开始后的第一个星期六，我预感会有开张的好运气。
　　然而，什么时候过去搭话，却是一个很难的问题。尤其对那种专心致志地盯着其中一幅画的客人，更要谨慎小心。那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，应该正试图从眼前的画中获取尽可能多的信息，好让自己进入作品想要表达的世界。我在柜台里面若无其事地观察，安静地等待他在心中形成自己的初步解读。
　　我感觉有些不对劲，是因为男子似乎浑身紧绷。从黑色保罗衫短袖中伸展出的两只胳膊双拳紧握，手背上浮现出鲜明的血管。双眉紧蹙，与画对峙着。仔细一看，发现那黑色的眸子正在迅速转动。
　　男子从牛仔裤的后口袋里掏出手机，触了几下屏幕后开始通话。通话瞬间结束，他又把手机放回后口袋，再次瞪视画框里面。
　　他到底是什么人呢？可以肯定的是，他是冲着这幅写实画来的。入口又出现响动。我转头看到一个短发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。她迅速瞥了我一眼，点头致意。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，白衬衫的背影就走远了。女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走到男人身旁，和他并排站到画框前。
　　当他们伫立在一起时，可以看出两人年龄差了许多，几乎像是母子。女人点了几下头，从小包里拿出一条手帕抵到眼角。身旁的男子抚摸着她的后背，这时或许是强撑着她的某种东西突然坍塌了，她张开紧闭的双唇，发出呜咽的声音。
　　对于这两个人，我一无所知。当然，关于他们和那张画的关系，我也一无所知。但我自作主张的想象力，让我联想起去派出所变更驾照地址时看到的情景。
　　等待办理手续期间，我在长凳前走来走去，浏览墙上的几个公告栏。每个公告栏上都贴着寻找失踪人口的海报。一个女高中生从补习班放学后一直没有回家；一个六十多岁的婆婆出去旅行后再也没有回来。这些从我们自己平静的生活中根本无法想象到的隐秘角落。站在公告栏前，我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。
　　人，会忽然消失。
　　蹲在地上的中年女人，屈膝凑近她的那个男子。原本是一个安稳得令人止不住打哈欠的清晨，却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内，裂开了一个隐蔽在日常中的深洞。
　　我站在柜台后面，瞥了一眼那幅美丽的写实画中的女人，然后握住抽屉的把手，准备找出那个画家的联系方式。


岳远坤译

作者简介：盐田武士
1979年生于兵库县。关西学院大学毕业后，任职于神户报社。2010年『盘上的Alpha』获第五届小说现代长篇新人奖，2011年获将棋笔会大奖。该书于2019年由NHK改编为电视剧。2012年从神户报社离职。2016年『罪之声』获第七届山田丰太郎奖，该作荣获“周刊文春推理十佳”第一名、第十四届书店大奖第三名，同名改编电影将于今年秋天上映。2019年『扭曲的波纹』获第四十届吉川英治文学将新人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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